零谣

【佣占】缄言审判5-新生

-回忆时间线大概是奈布10岁左右

奈布第一次见到那个人，还是在很小的时候，以至于到现在只剩下几个模糊的片段。

那是在伊莱来到孤儿院以前的事了。

事实上，伊莱原本有个美满的家庭，至少奈布后来是这样听说的。

伊莱家离孤儿院很近，奈布偷偷溜出来玩的时候，有时能遇到那个人在某棵树下坐着，或在哪片花海中躺着。

那个人会炫耀似的向他展示自己养的漂亮小鸟，会在他被老师训斥后轻声安抚他，然后给他讲述自己近期听闻的趣事。他大概永远忘不掉那对湛蓝的的瞳孔，温柔地拥抱微风时的画面。

记忆很模糊，但那是他直至今日的一生中，经历过最美好的时光。

爱意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？奈布自己也说不清。孤儿院加强管理后，他们有几年没见，但阔别后的重逢，当那双眸子近在咫尺地出现在眼前时，他感到有一种强烈的占有的欲望在心底萌芽。

他想要拥有他，想要永远拥有那些美好的时刻。

即便伊莱已经不记得他了，他们仍旧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。但长大后的伊莱，似乎与记忆中有了很大差别。他拔高了不少，比过去更瘦了些，眉眼间少了那股温柔平静的气质，反倒多了些戾气。

不过这都没关系。只要是他，无论怎样都可以。

因此，他在返回伦敦后，第一时间展开搜索，四处打听恋人的下落。

但伊莱已经死了。

死在两个月前的那个夜里。

-

伦敦的天气的确差得令人头疼。

但月光同雨雾纠缠，清晖与雷光相映，行及窗前却仍是温润柔和的模样，落在少年的发梢上。

夜幕被雷霆轰然划破，雷声没能将少年吵醒，却迫使他微微皱眉，更将被子紧了紧。

“别走……”他喃喃道。

白做了个梦。

在梦境中睁眼时，视野中先是一片湛蓝的天空，随后是浮荡的云和路过的鸟群。他愣了一会，才意识到自己像是躺在什么地方。他缓缓坐起来，眼下是一片红橙色的花田。空气中弥漫着花香，和一股很温暖，很愉悦的气息。

“真的吗？不是……我不是质疑你，就是觉得好神奇啊！”

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。白扭头看过去，一个男孩坐在他旁边，双手托腮，俨然一副听故事的样子。

“你真的能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吗？那……你帮我看看，今天中午我吃什么？”

白注视着男孩那对蓝灰色的眸子。

男孩见他久久不回答，疑惑地歪了歪脑袋，张口说了些什么，白却只能听到风声，远方传来的鸟鸣，以及一种微弱但有力的心跳声。

忽然，脑中传来一阵猛烈的刺痛，他下意识皱起眉头，闭紧眼睛。片刻后，疼痛感消失了。他再睁开眼睛时，那个小男孩已经不见了，眼前只剩下无尽的，红橙色的花随着微风摇晃。

白愣了一会，然后垂下眸子，伸手在花田中折了一朵花，放在鼻尖嗅了嗅。

熟悉又陌生的气味。

心下茫然时，另一个声音忽然出现在耳畔：“哥，你怎么又一个人在这坐着？妈妈让我喊你回家吃饭啦。”

白抬眼望去，另一个与自己有九分相像，面容却更稚嫩几分的男孩正向自己跑来。那男孩行至他面前，不由分说就把他扯起来：“快点啦，我可不想被骂！”

他们没跑两步，眼前的场景忽地变换，周围从旷野变为了人声鼎沸的小镇，空气中充斥着热闹的气味。

路边的人们看到他们，纷纷致以微笑，有些人似乎还说了些、喊了些什么，可白一概听不清，只觉得十分嘈杂。

男孩在一个门口前停下脚步。

“——！”男孩回过身来说了什么，同时推开门。在那一瞬间，白的耳边忽然响起尖锐的轰鸣声，随后眼前一黑，失去了所有感官。

世界忽然安静下来。白感觉自己全身轻飘飘的，像是漂浮在一片水中，又像是躺在一块巨大的海绵上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一丝亮光，一扇泛着暖光的门在朦胧之中出现在他面前。他快速地眨了两次眼睛，那扇门消失又出现了。

真邪门。

白这样想。

他静静地等了一会，最终认命似的把手放在门上，轻轻推开。

门后立刻散开一股暖和的气息，杂糅着陈旧的木屑香味，和小雨后清新的泥土的味道。

白顿时愣住了。他以为这会是个噩梦，没想到竟是这样的……

温暖，熟悉，令人安心。

他犹疑着踏入门后的小房间，暖洋洋的昏黄的灯光立刻裹住他的身体。旁边传来一个声音：“总算回来了。生日快乐啊，老弟。快坐下吃饭吧。”

白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。少年微笑着，纯白的发丝在灯光下镶上一层金边，仔细看，与自己也有七分相像。

……这该死的熟悉感。

白从善如流，在少年的示意下在桌边坐下。刚刚还空无一物的桌子上立刻出现几盘卖相极好的菜，一个散发着香甜麦香的面包摆在面前。

“哥！”

又是那个男孩的声音。

没等他反应过来，男孩就从后面捂住他的眼睛：“生日快乐！猜猜我给你准备什么惊喜！”

白等着他继续说，男孩却再没了下文。他又坐了一会，感到身边的温暖逐渐消散，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寒冷。周围静悄悄的，与之相对的是皮肤潮湿的触感。

下雨了？可是……

白皱起眉头，抬手掰开捂在自己眼睛上的双手。

面前不再是温馨的房间，反而是寂静的小镇，房屋，人群，和熊熊燃烧的火焰。

火光映在他的眸子里，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坐在椅子上，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冰冷的石头。

火焰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，人群的呼喊声，雨滴落在石头上炸裂开的声音，骤然出现在他耳边。

白感到一阵恍惚，一股巨大的悲伤莫名地从心底冒出。

“哥。”

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。

少年的声音不复往日清脆，听起来是低哑的。白扭过头，少年的身体正对着火光，这使他的衣服晕成一片红橙。

他的背后有几个人零落地站着，将两个人笼罩在阴影中。一根矗立的漆黑手杖，以及一片纹着金色花纹的黑色衣角，这是他惊醒前最后看到的画面。

少年的脸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转向白，面无表情，声音里却染着绝望。

“哥，我们无家可归了。”

-

浴室中。

奈布抬起头，深吸了一口气，关上花洒。他垂着眼睫，慢悠悠地走到镜子前，步伐沉重。

他又抬眼看向镜子里的自己。

两个月前，奈布遭到【猎犬】的暗杀。劫后余生的他迅速平复心情后，在立刻返回事务所和跟上去间选择了后者。

他沿着小巷走了一段路，面前出现两个分岔口，一条再深些便是如白昼般明亮的主街，另一条则幽邃得望不到头。

犹疑间，他忽然听到一声枪响，随后身侧的暗处小巷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，不知什么物体间的碰撞声，以及细碎的闷哼和低语。

奈布脸色一变。他放轻脚步，悄悄潜入暗巷的拐口。

然后，他在经过一个岔口时看到两个人在月光与黑暗的相交中交缠相拥。愣了一瞬过后，他迅速退了一步，把自己藏在拐角后。

“等等，你干……”

声音很低，有些急促，只能大概听出是位男性。萨贝达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耳熟，但没太在意。

对方至少有两个人，就算刚刚那位杀手能再放过他一次，另一位也大概率不会同意。这种情况下，被发现后再要脱身就难了。他本想转身就走，可心底始终有一个声音说：再回头看一眼吧，就一眼。

奈布犹豫片刻，最终说服自己。若是能看到两人的面容，说不定对日后的调查有帮助。

好吧，那就再看一眼吧。

事后再想起来，他仍旧说不清这个决定是否正确，可事实就那样发生了，无法改变。

他看到两人凌乱的衣着，抵在墙壁上十指相扣的手，看到在微风中荡起的银丝，看到在月光下闪着亮光的湛蓝色眼眸。

那张脸，分明属于他苦苦寻觅许久的故人。

伊莱已经死了。

不知何时，夜幕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。雨水打湿他的发丝，湿润他的眼眶，不断从眼角滑落，顺着脸颊，摔在地上。

他大口地呼吸着新鲜潮湿的空气，在愈发强烈的窒息感中笑起来。

原来如此。

伊莱·克拉克已经死了。

死在这个月光缠绵的雨夜。

死在他心里。

-

奈布从浴室里走出来。雨越下越大，但窗外的喧嚣与屋内并不相干。他在窗前站了一会，然后走到床边坐下。

雷声轰鸣，奈布看到白眉头紧皱，身体像是要完全蜷曲在一起。

这孩子……怕打雷么？

他盯着少年看了一会，最终伸手把人从身后圈进怀里。

恰好白在此时猛然惊醒。他先是急促地大口呼吸，平静下来后才注意到奈布揽在自己腰间的手，身体瞬间僵硬起来。

“……萨贝达先生？”

奈布没有睁眼，低声说：“嗯。别怕，睡吧。”

白动了动嘴唇，最终什么也没说，闷闷地哼出一个音节，又沉沉睡去。

暴雨终于停歇，轻柔的月光携着雨后清新的泥土味道，拂亮昏黑的沉寂。

无谓困苦，无论悲喜。

他们曾死在过去。

他们将生在未来。